雲水週記(十一)逆風阻向飛更高 96.5.21
小時候父親總是教導我,如何讓風箏飛得高、飛得遠。只是懵懂無知的「問題兒童」,卻好奇:風那麼大,一張報紙與竹片怎能飛上天?
父親一邊拉扯風箏一邊告訴我:「傻小子!風箏唯有面對強風來臨,才能展現生命風華;在一次又一次的牽引當中,不斷向上攀爬。其實飛機也是一樣,需要御風而行才能飛得又平又穩,人生何嘗不是如此!」
童年似懂非懂的記憶,竟然是在父親住院病房當中,才體會到「逆風阻向飛更高」的意涵與啟發,以及對父親信仰堅貞的深深感動……。
※ ※ ※
串串記憶
父親只有國小二年級肄業的學歷,平凡不過的化學員工背景,一家五口的開銷,經常捉襟見肘、寅吃卯糧;所幸靠著母親家庭理髮補貼家用,才能順利完成學業。至於我們的成長雖不敢用「家境清寒」四個字來形容,但舉凡日常用品,比如毽子、書架、風箏……,幾乎都是父親DIY一手包辦。
故學校的創意競賽,只要拿著父親的作品參展,總能憑添學習的樂趣。在家人的心目當中,父親彷彿成為「大衛魔術」的代言人,只是父親一向寡言木訥,孩子們對他巧手的驚嘆往往大於對他的了解!
一直到自己出家之後,自認還是無法參解父親的特質,倒是父親的開明,慈悲喜捨成就我修行的道路,依然念茲在茲,不容淡忘。
不知何時開始,他戒掉了菸酒,也跟著吃素念佛,或許隨著年歲的增長,信仰成為父親精神最大的支柱。父子倆偶爾的電話寒喧,也是彼此互相打氣,學佛之後,突然發覺原來父親日常生活的樸實,有著出家人隨遇而安的性格。
媽媽曾經跟我們談起,老爸年幼父母雙亡,家境清寒;未當兵前一直待在寺院當義工,換來三餐溫飽,生活背景非常單純。若非後來受到朋友的鼓舞踏出社會工作,說不定就出家去了,也就沒有今天親子緣份。
每次憶起這段往事,不得不感念父親佛門掃地、燒香,結下了宿世善緣,成為菩提眷屬,佛化家庭。
修行點滴
自從父親退休以後,潛心向佛,不但前往普陀山朝聖,亦參加了五十三天的短期出家。雖因心肌梗塞,沒有完成自己當初的理想,效仿閔公精神,最後出家修行。但依然終日佛號不斷,持戒精進。
在九二一大地震,清晨他與另一位陳居士在佛堂做早課,又是再一次天搖地動、險象環生的六級地震。陳居士早已嚇得魂不附體、落荒而逃。唯獨父親仍舊氣定神閒,原地繞佛,心不散亂!當陳居士事後描述這段經過,做兒子的我內心敬佩萬分;是什麼內在安定的力量,使得他如此臨危不亂、心無罣礙?
他竟然與我分享:「不會因為怕死就不會死,學習面對變數,活在當下做自己該做的事!」這就是我的老爸。向來言語不多的他,卻經常透過「諸行無常」的體證,領悟心經「心無罣礙,無罣礙故;遠離顛倒夢想,究竟涅槃」的智慧與格局,倒教出家的我深感慚愧、汗顏。
九十年八月父親嚴重心肌梗塞,與死神搏鬥,歷經漫長的手術開刀,終於撿回一條性命。所謂:「福無雙至,禍不單行」,老天爺又跟他開個更大的玩笑,陪著父親首度從五臺山朝聖回來,次月竟因內痔檢查發現直腸癌,父親只得接受開刀建議,再次勇闖生死關。
手術後三天,忙裡抽閒我回故鄉陪伴他兩天,居然看見他獨自一人推了輪椅在運動。他笑了笑主動告訴我,醫生囑咐要多走一走,以方便排氣進食,有助生理健康。
在照顧他的時間當中,試著了解父親當時的心境,問他現在怎麼樣呢?手術後怕不怕死?沒想到父親還語帶幽默的說:「不怕死,但是怕痛呀!」父子倆相視而笑,有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與了解……。
驀然回首
坐在回程的火車上,望向蔚藍的天空,一隻隻展翅翱翔的風箏,再度勾起童年的記憶,耳畔依稀想起父親「逆風阻向飛更高」的生命哲學。如果人人相信有輪迴,正確的說:不管您信與不信,因果都是存在的。因此;生命的洪流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是習性、慣性的銜接,讓我們在業感緣起當中,載浮載沉。
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、九,有的人選擇悲觀、頹廢,自我詛咒。但也有些人對於人生的驚濤駭浪,仍然坦然面對,歡喜接受。它的差別就在,你相信什麼?何者是你自己內在的力量?
看著父親歷經人生:年幼喪親、送子出家、地震考驗、生死大事,似乎應驗了佛陀告訴弟子:「生命在呼吸間」的真理。透過無常的示現,尋找智慧活水的源頭,不僅在於「隨緣消舊業」的豁達,更要有「莫再造新殃」的遠見!
『大智度論』說過:「信為道元功德母,長養一切諸善根。」如果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,積惡之家必有餘殃,是社會大眾普遍可以接受的觀念,那麼人因信仰而偉大,因信仰產生的堅定力量,往往是「歡喜做、甘願受」的良性循環,帶動我們走向解脫煩惱的彼岸。
感謝父親用他的親證教會我,學會不抱怨、不訴苦,學會在逆境當中觀自在,從悲苦的遭遇仍保有感恩的心情,當我們保持一貫的信念,便能開發善根增長的價值。猶如「逆風阻向飛更高」所帶給我們的啟示和受用!
※ ※ ※
若干年後的今天,父親變得更沉默寡言,生理的退化加上心理的閉塞,讓他顯得蒼老許多;讓我們心疼、難過。曾經是孩童心目當中的「無敵鐵金剛」,是哈利波特學校的「魔法師」,他卻開始不斷有了負面的想法、悲觀的說詞。
畏懼與別人交談,來自內心的消極與不願再學習的動力,出家雖說「僧情不比俗情濃」;然而生育之恩、養育之情,我仍舊不放棄對他親情的感召,以及佛法信仰的力量!我深信父親的示現就像逆風一般,在成就風箏另一段高飛的因緣,就像佛陀在遊歷老病死的城門當中,激盪出追求出世解脫、煩惱止息的信念一樣,但願終生得離苦,不為自己求安樂!盼父親永保安康、福慧增長。
留言列表